他是家裡最不被看好的老大,隻因為父親兒時長期受到老大的打壓;他是整個村裡經常被嘲笑的存在,因為他老實憨厚同齡人都認為他好欺負。明明成績很好,但是家裡想讓心愛的小兒子讀書。年僅十四歲的他就帶着滿腔遺憾背井離鄉來到了距離安徽兩千六百多公裡的廣州。這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就是我的父親阿兵。
阿兵第一次來到繁華的城市,來到了同村人口中‘彎腰都可以撿錢的’廣州。稚嫩的阿兵腦子裡卻隻有一個念頭:“吃飽飯。”
當時九十世紀,汽車的興起讓剛來的阿兵心生向往。他就成為了廣州最早修車鋪的一名學徒。當時的阿兵義無反顧的進入了汽修這個當時直到現在都容易被人看不起的汽修工人。
最初,對于一個連拖拉機都沒有見過坐過的農村人,精密的汽車更是讓阿兵手足無措。一切從零開始,阿兵好像已經數不清被師傅罵了多少次。但是阿兵是個有夢想的人,他拼命地去學習汽修技能和知識就因為他想給自己攢老婆本。
當阿兵以為日子如同白水一樣的流逝時,總會有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打破這難得的平靜。
在大貨車流行的九十年代,車輛剛剛盛行。但并不意味着汽配的流行。在一個普通但不平凡的一個下午,阿兵跟師傅接手了一輛大貨車。因為阿兵的技術有限,他隻能幫師傅打下手他并沒有能力去拆卸車的杠柱。師傅也出乎意料的拆不下來,阿兵隻能在一邊看着學習。“嘭”的一聲,拆下來了。但是,配件斷了。這突如其來的事件吓呆了在一邊觀看的阿兵。
“那個,阿兵啊。你看我家裡那麼多嘴等着吃飯啊,我不能失去這份工作。你看,你能不能......”師傅尴尬的摩擦滿是老繭的雙手。阿兵愣住了,他看着滿臉通紅滿眼懇求看着自己的師傅,壓住心裡的酸澀。算了,就當報了這些天師傅對他的教育之恩吧。就這樣,在昏暗的馬路上背着寥寥無幾的行李,被刺骨的寒風吹着,吹滅了阿兵的滿腔熱血,也在為他失去的工作哀悼。
換了一家店,阿兵依舊義無反顧的選擇了汽修這個行業。他心中對汽車的熱愛讓他在這一行一路走到黑,也注定了他這平凡但卻不普通的半生。
三年間各地輾轉,阿兵攢了一定的資金。但是這些錢都是他拼命賺來的,為了這些錢他損失了他的一顆門牙。為了在相親時不被看出來,阿兵用膠水将脫落的牙齒粘了回去,他天真的以為這樣就可以了。
俗話說:“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因為父母的偏愛,阿兵攢的老婆本全部被父母給了姐姐,還被父母騙去當時還沒有開發的東莞給姐姐當勞動力。阿兵重情,收拾好在廣州的東西隻身一人來到了東莞。
還沒有開發的東莞幾乎看不到車,怎樣可以養家糊口?阿兵終于找了了可以相伴一生的妻子,妻子也不嫌棄他是汽修工人。汽修工人,這個職業讓他在相親時受到了不少偏見和拒絕。而如今,妻子的肚子裡又多了一張要吃飯的嘴。這讓阿兵為了生計發愁,這時,還在開發的東莞大興建設。因為工地的活讓很多人望而止步,所以工地很缺人 。阿兵心動了。他白天幫人去搭鐵皮房,在烈日下暴曬,曬的鐵皮都燙手;晚上他又去工地上幫忙擡鋼筋,沉重的鋼筋讓他的肩膀傷痕累累。手掌上的老繭掉了又長,長了又掉。妻子看着這樣拼命地阿兵,紅着眼眶摸着圓滾滾的肚子。
因為家裡沒有人幫忙,到了妻子生産的那天,阿兵慌忙把妻子送到醫院,但是為了賺錢養家,阿兵不得不轉頭回去繼續開門修車。妻子一個人在醫院裡生産 ,這是阿兵一生的遺憾。每次提到這件事,阿兵總是紅着眼眶跟妻子說着抱歉。
年輕的阿兵想要在陌生的東莞紮根,在高速發展的東莞買套房子逐漸變成了一件難事。但是有了夢想跟目标就有了動力。阿兵開始大量的接活,經常幹到淩晨三四點更是經常通宵。不難想象,年輕是資本,但是肆意的揮霍,就會帶來難以想象的苦果。通宵如同家常便飯,阿兵開始有了一些不适,頭疼易怒,到了晚上難以入眠。這簡直讓阿兵難以忍受,可是回頭看着陪在一邊的妻子還有在旁邊牙牙學語的兒女。阿兵咬緊牙關,繼續做下去。
在暴曬下修車;在滿是雨水的地上躺倒車底下;在寒冷的冬天躺倒冰冷的地面;在滿是油漬的車底用手直接接觸有腐蝕性的化學物......阿兵的手掌開始變得粗糙,手指也失去了指紋......
這些并不是最讓阿兵頭大的問題。真正的麻煩是那些汽車司機,他們總是看不起阿兵這種汽修工人。對他呼來喝去,還總是挑一些毛病出來刁難阿兵。老實憨厚的阿兵總是不知道怎樣拒絕這些顧客的要求,他害怕這些顧客不再來自家修車。隻能聽從他們的要求。
但老實人更容易被騙。阿兵在幫人修好車後,那人想賴賬。阿兵不願意當冤大頭,強硬的把車扣下了。那人擺擺手,不在意的說:“那就算了吧!車我不要了,欠的錢就把車抵給你了。”阿兵也是在社會上見識過一些的,他拿出了紙筆,讓那人寫下來簽字畫押。用這個字據證明車輛的歸屬。一切搞定以後,阿兵就開始着手出售這輛車。就當阿兵剛賣出的那一天,那人就帶來了一群人,對着阿兵的汽修店一頓打砸。阿兵當時就生氣了,一手抓住那人的衣領,手中高高舉起的杯子剛要砸下去,看到站在門口嚎啕大哭的孩子。手馬上收了回去,他不想因為這些事情鬧得妻離子散。隻能盡量不被打到。
那人又開始回頭不認賬,想要借此敲詐阿兵一筆,順便還可以将他的車子要回來。阿兵不願意屈服,因為這人隻要一開頭,就會有第二個這樣的。阿兵選擇了報警。這是老實憨厚的他第一次進警局。
阿兵從開始步入汽修這一行開始就沒有賺過一次黑心錢,老實本分的幹着活,賺着最幹淨的錢。就因為這樣,阿兵一直都沒有大富大貴。他也沒有什麼不良嗜好,唯一的愛好就是愛酒。
酒後吐真言。在我滿十八歲成年的那天晚上,我在學校準備高考,阿兵那天高興喝多了。喝的開始說胡話,他一直拉着妻子的手說:“我拼了半輩子,看到他們都快長大了,真好。但是我還沒有完成我的任務,他們還不能自力更生。我拼了命,也要讓他們長大成人!”妻子看着阿兵不再年輕的臉,風吹日曬的臉已經開始爬上了皺紋,長期被機油汽油等油漬浸泡的雙手早已滿是傷痕和無法洗淨的油污。
在阿兵的心裡,他的職業經常得不到尊重,他很擔心孩子因為這個而被人看不起。所以他總是拒絕參加孩子的家長會,每次他都會跟妻子說:“我就不去了,你去吧!”然後一臉落寞的坐在一邊。其實我并不覺得這有什麼,每次當我的同學問我我的爸爸是做什麼職業的時候我都會很自豪的告訴他們‘我的爸爸是個修汽車的,你們家裡的車子壞了,我爸爸都會修好它’。
我從小就是在這些汽車裡面長大,家裡最多的也都是汽車配件。阿兵讓我從小就見過不同的人,讓我學會了算賬收錢還有識别人民币的技能。阿兵用他有限的能力去幫我實現我的夢想,他用他那早已傷痕累累的雙手托起了我的未來。
阿兵的職業讓他經受了很多冷眼,直到現在,在大衆的心中汽修工人依舊是一個比較低賤的職業。可是,我認為汽修工人也很神聖。因為他們是汽車的‘醫生’!我們生病了要去看醫生,阿兵不也相當于是汽車的醫生嗎?他幫汽車修理,讓汽車可以正常行駛,同時也保證了駕駛員的生命安全。這樣的職業不應該得到人們的尊重嗎?
因為太多這樣的偏見,每當阿兵招人時越來越少人願意選擇這個職業。大家都怕苦怕累,怕被人看不起。留下了很多年紀大的人在堅守着這份職業,長此以往,汽修這門手藝真的就會開始消失。
我起初也以為阿兵的手藝沒有什麼可以傳承的必要,直到阿兵告訴我,很多車子的零部件有損壞時,沒有經驗的師傅是根本找不到原因的,隻能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現在雖然有了電車,但技術依舊沒有成熟。汽油車依舊是主體,少了會修汽油車的師傅,以後就會讓車主花大價錢去維修。長此以往,是個惡性循環。
好像在那一瞬間我明白了阿兵的堅持不單單隻是為了養家糊口,更是他的一份信仰。
阿兵的職業讓他半輩子都被人看不起,但我希望大家不要戴有色眼鏡和偏見去看待汽修這個職業。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每個職業都應該被尊重。
作者:嶽倩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