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兩點鐘，窗外寒風呼嘯屋裡頭暖烘烘的被窩包裹着進入夢鄉的一家人，突然被一陣又一陣不停歇的鈴聲刺破了這黑夜，數不清這是第幾次接到電話就得馬上出門。妻子的抱怨，孩子的啼哭也沒使他的腳步放緩一刻。

魏鴻興是廣州市增城區消防大隊的一名火調員。兩年前，因為工作原因的調動，他從消防大隊的一名資料檔案管理員變成了一名火調員。下面是他的講述：

選擇

從武警退役之後，我就來到消防大隊了。

一開始就是在網上看到消防大隊招聘文件，我感覺離家近跟我在部隊幹的活也差不多就報名參加了。選拔和被錄取的時候我都沒有很重視，此時我對未來一無所知。

仍然記得，到隊的第一天就接到了五次出警任務。其實我的崗位不需要同戰鬥員一起出警的，是隊長特别要求我一定要跟着出警。

那一天，我看到了為讨工資而用跳樓來威脅老闆的工人，看到了因為丈夫出軌想要抱着孩子一起自殺的婦女，還看到了因為電動車爆炸被燒成焦黑的房子。

一天過得很快，回到家躺下的那一刻好像有點懂得隊長讓我一起出警的意義，對未來也有一點明晰了。

就這樣，我每天一邊整理着資料，一邊看着戰鬥員們出警，内心為他們祈禱着平安。日子不算忙碌，但充足自在。

直到隊裡的火調員離職，領導知道我在武警裡從事過偵查方面的工作，就把我調過去火調部門。

調過去前領導對我說：“這個位置不比你在檔案室，會比平時忙和累幾倍，你能接受嗎”？那時年輕，看着戰鬥員們每天幹幹淨淨的出門再灰頭土臉地回來，哪裡會想着累。

一股熱血湧上腦紅着脖子仰着頭顱響亮地回答：我可以！

堅守

很難說清從什麼時候開始，消防隊變成一個有求必應、什麼活都接的部門。

在我從事消防救援事業之前也可以說在我還沒來到火調部門的時候，我以為消防救援隻是單單需要滅火救援，殊不知原來這裡面需要有一個如此心思缜密、謹慎研究的部門。

火災調查除了查明原因外，更肩負着厘清責任、震懾違法、吸取教訓、改進工作等職責任務。

火災調查是防火的靶向藥，是滅火的透視鏡，可以說是整個火災防控工作的基礎。

我開始從事火調工作時，腦子是空白的，對這項工作根本就是一無所知，隻能通過前輩的教導和自己翻查相關書籍學習。所以每次出現場我都會好好做筆記。

光靠理論還不行，還需要很多實踐經驗。

起先我隻能跟在專家後面照樣學樣地看着他們如何勘察現場，怎麼去鑒定痕迹？現場要怎麼翻？過火痕迹要怎麼看？起火部位要怎麼去分辨？如何分辨出“V”痕迹？如何通過殘骸物分辨過火方向？室内室外火災分别要怎麼看等等…在現場前輩會突然向我發出提問，回答不上來的結果的就是回隊裡接受體罰。

我日複一日的對着一堆灰燼，在出現場和挨罵中慢慢成長起來，到現在能夠獨當一面。

回想我第一次自己出現場的那天，那是國慶節的淩晨，當時我正在夢鄉中。突然一陣急促的鈴聲把我從夢境中拉回了現實，聽見電話那邊傳來警情通報稱：位于增城區某地有一自建房内起火，有多名人員被困，現場有一亡人，火調立即出警。

聽到電話後我什麼都來不及思考就立即穿好衣服帶上裝備用最短的時間出門前往火災現場。

 到達後，火災現場的明火已被戰鬥員撲滅，戰鬥員正在對現場進行降溫，我馬上投入火災調查，尋找現場指揮員了解情況。起火時三樓有三人被困，後都被戰鬥員救出并送往醫院進行搶救。其中一人已脫離危險，一名還在繼續搶救，一名已搶救無效死亡。

這是我第一次遇到有亡人的火調，還是獨立出警。感覺背上壓了重重大山，思緒有點混亂。但現場情況不允許我不在狀态，我洗了把臉努力讓自己清醒後毅然進入現場内進行火災勘驗。

心裡有一個聲音一直在不斷回響：就當做是一次平常的勘察，一定要冷靜下來讓灰燼們自己開口，還給家屬一個交代。

進入起火的房屋内，我的頭腦已經清醒了，按照平時排查的順序開始檢查。先觀察房屋結構，房屋為兩室一廳，客房位于東面北側，住房位于東面南側，房間門口均朝西面。客廳内牆壁與天花闆均被熏黑。

接下來的任務就是找到起火部位和起火點，現場漆黑一片我開始用火災調查勘驗方法開始勘驗。我用“向心法”（火災勘驗方法其中一種）勘驗，通過查看過火痕迹我很快可以排除客廳及兩個客房先起火。

勘驗主卧發現，主卧過火痕迹最為嚴重，底部留有殘骸。觀察底部殘骸可見迎火面位于東面，西面為背火面，勘驗主卧地面可見木地闆燒毀碳化，木地闆過火痕迹呈中間重，兩邊輕。

在鐵架床與衣櫃之間發現一處木地闆燒毀碳化最為嚴重的長寬約20裡面正方形痕迹，在此處的一堆廢墟中還發現電風扇及電排插殘骸。我馬上現場提取電風扇及電排插殘骸作為物證進行鑒定，最後通過鑒定。

電排插殘骸熔痕是一次短路形成，通過勘驗和鑒定，可以認定起火原因系主卧的電排插短路引起火災所緻。

現在回想起來，我倒是有點佩服我當時的冷靜。

畢竟那是我第一次一個人出調查還遇上亡人，進現場前我可是思緒亂成一股麻繩。

回去後，我在跟前輩複盤時，前輩對我說：“這次做得很好，你很有天賦，當初我第一次出現場可沒你做得好。你要知道隻有自己冷靜下來了，“它們”才會主動跟你交代。”

徘徊

火調工作很累很髒。

之前有一個現場是燒爆污水管道，樓上住戶不聽勸阻，依然向樓下排污水，現場臭味連天，說是化糞池也不過如此。即便是這種情況，我們依舊要争取時間勘驗現場，每回聽到樓上有排水聲，我們就得立即撤出現場。

就這樣來來返返，原本隻需一小時可以勘驗完成的硬是用了三個小時才勘驗完，前前後後換了十多個人進去勘驗。

從事這項工作後就沒有正常上下班的概念，經常是一天看好幾個現場，從早上到黑夜，從淩晨到半夜，隻有一直走着沒有停下。

記憶裡從事這項工作以來我身上沒有一件不破洞的和洗得幹淨制服。每次從火災現場出來，臉上、手上、衣服和褲子都是髒兮兮的，有好幾次回家我兒子都以為是土匪回家了。這些髒污隻有用鋼絲球才能清理幹淨，但指甲縫裡藏着的灰卻怎麼也洗不掉。

因為是24小時待命，好幾次跟家裡人約好或者正在遊玩時，一個電話我就必須馬上到位。

我妻子跟我争吵過很多次，最兇的一次是我兒子的百歲宴。

早春晴朗，我正在車裡等着妻子收拾東西去宴席。太陽暖呼呼照得我幾乎要睡過去了。又是這該死的手機鈴聲，我眼睛都懶得睜開就接起了電話。

“你在哪裡，現場缺人需要你馬上到位。”

“隊長，我…叮…”。

我的困意随着挂掉的電話一起消失了，我看到了笑意盈盈的妻子向我走來。我與她無聲的對視了幾分鐘後她懂了我沒說出口的話。隻點了一下頭對我說了句“你去吧”。

我知道，沉默是她最表達不滿的方式。

去現場的路上路邊的風景為我的千萬思緒都當了背景，内心萌生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我想辭職，這樣忙碌的生活讓我一直錯失着孩子的成長和妻子陪伴。

但每次從火災現場出來，每出一次火災調查認定書交到受災戶手上解開受災戶的疑惑，化開多方受災戶的矛盾糾紛時和偵破縱火案子、失火案子時，我心裡揮之不去的榮譽感和責任感讓我沒有辦法真的離開這個崗位。

回家後我向妻子表達了我的想法，她對了我搖了搖頭說我不用看到高墜，不用看到一個個年輕又鮮活的生命在我面前消逝。我也不用看到燒焦、高腐的屍體，不用感受高溫在火場裡争分奪秒，我面對的隻有被大火燒焦的灰燼。

從這點來說，我比起在前線戰鬥的兄弟要幸運得多。所以她其實很知足，她也會為我感到自豪，希望兒子長大後可以在學校跟同學們炫耀自己的爸爸是個大英雄。有時候的争吵不是她真的想要跟我吵，隻是有時情緒會控制不住。我很感謝妻子的理解。

我是收拾殘局的人，很多人都不明白、不了解我在做的是什麼，隻知道我每次都很髒地回家。但那都不重要，我想我真正找到了自己的價值，是這些灰燼給我的。

改變

因為火調，改變了我很多。

職業病在我身上慢慢體現出來，但凡看到一絲絲遺留的小火種，都會迫不及待地想去踩滅。

每一次和灰燼的對話都是不同的，收到的答案也是不同的。

要在滾滾煙塵中找尋線索，在重重迷霧中還原真相，就得長期保持謹慎的工作狀态。我從不細膩變得細膩，習慣于去觀察周遭的一動一靜，習慣于理性的分析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情。

那位工人和那位妻子，他們并不是真的想死亡，隻是想要用死亡來讨回工資和擁有一個忠貞的丈夫。但生命不是用來開玩笑的，那棟居民樓的人，也不會想到會因為一輛電動車而失去生命。

生命如灰燼，很多人在不知道用什麼方法來解決問題時，就會選擇死亡。這是他們的本意嗎？其實不然，隻是想祈求死神可以幫他們走出困境而已。

作者：方畢潔  邱夢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