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偌大的城市之中,你是否是一位無名之人,卻又滿懷希冀,有着自己所要追求的理想?你是否是一位無名之人,卻又心系芸芸,在微茫城市之中現身獻力不曾想着刻銘自己。
你,是什麼?
——楔子
(一)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大抵不過寥寥數人罷了吧,我如是想道。又是一年由酷炎官吏掌管的時期啊,我拿得了不錯的錄取通知書,又來到了石南山上給故人獻酒,告訴他,我的理想已邁開了一大步,告訴他,他曾對我的期許我已漸漸實現,現在不是祭拜的時節,沒有陣陣春風柔情雨,也無揭來秋暮解炎者,我的身體早已析出了無數滴汗珠,可我仍決心要來此與他對飲。
往地上一灑,待故人飲了,我也微酌一口,我向來不勝酒力,一口下去,我便像那暈了船的人,在恍惚之間回到了那年那日的甯城。
那日老氣橫秋的暮陽不盡鬥轉下沉,夜晚墨色漸濃,随即車水
馬龍點綴了萬家燈火,甯城燈火後又伏黯于陣陣更替的時辰,長夜
已然臨門。在那幾個時辰間,鍵盤軸體随我清秀白皙的手而上下浮
沉不斷,似古臭狼毫染墨揮就不息。
“蘇金練,都幾點了,你還不睡,就算你辍學天天打遊戲也要注重下身體啊,你真的不要自己命了啊?你看沒看新聞上多少這麼後生的人在網吧通宵打遊戲猝死的?”
不知淩晨何時,母親突入了我的房間,全然不顧别家早早睡下便對我放聲大喊,我已經因為網絡文學作家這個工作被母親誤會過不少次了,可我從來沒有向她解釋過。
我早已對母親的大大咧咧有了免疫力,而我今夜正被其他的煩惱所困擾。
“雖然說從大綱來看,你的書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應當代的社會現實,并且會受到很多讀者喜歡,可我卻認為,現在的你不足以完成這部作品,我的建議是先跟随市場寫一部爽文打打底子。”編輯如是給我發信道。
不知他這是第幾次這樣建議我了,可我仍然不願妥協,我成為網絡文學作家便是為了完成那部作品,他也不知該拿我如何是好。
我時常感歎道,這名編輯哪裡都好,可惜被現實磨平了棱角,缺少了一份青年人該有的雄心壯志。
可即便我這樣如是想道,他的勸導仍然久久回蕩在我耳邊。
我會時常想着,辍學成為網絡文學作家對否?難道我隻能通過網絡文學去述說社會現實嗎?可我始終獨獨得不到答案,故而我決定先去吃頓燒烤。
兩片樓區夾着一條由水泥鑄成的馬路,陣陣暖風在這條路上猶如脫缰的野馬肆意馳騁,饒是如此,仍有處處燒烤攤兒屹立在這條路上,與這條路一同接受着無盡的洗滌和侵蝕。
我任由着自己被那股暖風吞沒,接受着它的洗滌,我目空一切地便朝着熟悉的燒烤攤走去。
不知我走到了哪,也許我已然因為耳邊的嘈雜而迷失了前路的方向,但那燒烤攤的熟人僅憑陣陣撲鼻十裡而來的煙火氣息,以及聲聲嘶嘶不盡的串串炙烤便将我引至了現場。
令我欣喜的是,燒烤攤有着我多年來未有會面的朋友,他叫陳晨,是我一個遠房的叔叔,但他其實也沒大我多少,我一直以來都管他叫晨哥,而他自己聽着倒也挺順口,便也接受這個稱呼了。
以前倒是常跟他在一起玩兒,感情倒也挺深厚,隻是後來,說是什麼能救幾個人是幾個之類的話,故而跑去幹了醫生這一行。
“晨哥啊,幹醫生這行的,忙嗎?”我率先打開了話閘子,并抛出了疑問。
陳晨愣了愣,他咕噜咕噜地高飲一口啤酒才淺淺地回道,“很忙。”
“醫生這個行業啊……”接着他便将醫生這個職業以及自己這幾年的事娓娓道來。
“還有啊,今晚要不是咱副院士看我快撐不住,要倒下去了,可能還要過好幾個小時才放我回去休息。總之,醫生這個行業你别來,我來當的話……還行。”他提道。
興許那晚是近幾年來我們聊的最久,也是聊的東西最多的一次了吧,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他,從他的嘴裡吐出的信息讓我大概對醫生這個職業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忙碌算得上是他們最具代表性的标簽,特别是在疫情時代來臨以後,醫生要幹的事那便又多了起來。
陳晨見天色濃濁,覺着我獨自回家不太平安,便讓我随他一道去他家過夜,相互之間好有個照應,他似也猜透了我的心思,今夜的我是獨獨不想回家過夜的,我不由得悶悶地苦笑了一下。
臨走之前,我借着酒勁回頭朝燒烤攤的老闆問道,“肥佬啊,你為啥開燒烤攤啊?”
我隐約間瞧見幾分笑容躍上了那人的面容,似好久沒有人問他這個問題了,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回道,“嘿,老弟,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啊,想開就開咯還有呢就是……”他頓了頓,随即又笑着說道,“順帶養家糊口咯。”
聽罷,我的酒勁消了幾分,風兒也輕柔了幾分。
是啊,為了自己的理想,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年少有志有何不可?怎還管它個曲折輾轉?網絡文學作家就不能養家糊口了嗎?
“我說,我們以後還有機會一塊玩嗎?”我突然問道。
他回頭怔怔地看了我幾眼,随即便苦笑着對我回道“也許沒有了。”
當時的我,以為是時間限制了我們,後來的我才想明白,限制我們的,是生命。
“輕點,你嫂子睡着呢。”來到門前,陳晨見我冒冒失失的模樣,不由地提了一嘴。
“契弟,看到靠廚房那左邊的房間沒有,記得輕點推門,輕點帶上門啊。” 陳晨給我指了指方向。
“嗯。”我應了一聲。
(二)
不知我睡了多久,便迷迷糊糊聽到一陣帶有幾分怒火的尖銳聲從客廳傳來,“現在鄭城疫情形勢比較嚴峻,那邊支援缺人手,你趕緊來湊個人頭! ”
“上頭那邊給壓力了!這麼久沒回信息你死哪去了!”那聲音也不似曉瑜姐的聲音,更像是從手機傳來的,随後我又在隐約之間聽見有人在客廳悠悠歎道,“趕我回去休息的是你,讓我滾回來的也是你,唉——”
醫生當真是忙啊,我長歎了一息,我又不由得重重地打了個哈欠,真是困呐,我搞個網文便已成了不人不鬼的模樣了,他當醫生是怎麼受得了的?
過了一會我才好奇地鑽出房間,便已見陳晨草草地穿上了鞋,拾了行李正準備動身出門,而身後懷胎将近八月的女子正試圖用話語再多留住陳晨一會。
“你這個節點又去哪啊,孩子很快就生了啊,名字還沒起呢。”
她叫李曉瑜,就職于甯城華僑中學,曾教過我的曆史,現在正任教高二級。
陳晨回過頭,想要給予李曉瑜一份擁抱,可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似乎是想起自己剛從醫院回來不久,身上滿是細菌,又将雙臂收了回去,随即他帶上行李,回頭揮手道,“瑜兒,等我回來再給孩子起名!”
“你去哪,我給你點的面還沒到呢。”
“不吃了,還有事呢。”
李曉瑜看着那高瘦的背影離去,她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再做什麼,隻是愣在了原地。
醫生當真是忙啊,我在靈魂深處深深地歎道。
“早,曉瑜姐。”我試圖平複她的心情。
“早,金練,話說你什麼時候來的。”她急忙拭去為數不多的淚珠,随後才轉過頭來。
“昨晚在外邊碰着晨哥了,晨哥看我一個人不放心就留我過夜了。”
其實現在社會的治安水平,随着經濟的發展,人們道德素質的提高和法制的完善,已經提高了不少,我完全可以獨自回家,隻是出于私心,我選擇了來陳晨家裡過夜。
“話說你還沒吃吧,你晨哥那份面還沒人解決呢。”
“不吃了啊,姐,我走了。”我急忙推脫道。
我正準備走,直至她的陣陣話語将我留下。
“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學校啊,這都在家裡面荒廢了幾個月了啊,你有着能力卻又不去嘗試,同學們會怎麼看你?老師又會覺着你可惜。雖然說,我不知道你辍學是為了什麼,我也尊重你的選擇,但作為老師,我還是希望你多考慮考慮。”
我掙紮着想要離開,可我卻在這話語間始終未曾挪動過一步,我怔怔地細想,想來這才是她真正想對我說的話吧。
是啊,教書育人始終是她不變的理想信念,不論我如何,不論歲月如何,她,始終不改。
“我考慮考慮吧。”我還是走了,她也許正拉着門把手看着我離去的身影,但沒有回頭,沒敢看她那藏在深邃眼眸下的神色。
我突然覺着有幾分愧疚,可我卻不知如何是好,寫網文這個事真的如我所想的一樣嗎?我的内心不禁生出幾分動搖,懷疑。
(三)
次日日中, 陽神高懸,後又漸漸蹉跎而下,我提早跟老師那邊打過了招呼,便于未時開始,踏入了酷吏的巡審範圍,殘暴的官吏為我這個犯人戴上鐐铐,将我灑下的汗水翻至雲天,可我卻感不到束縛,我仍然一身輕松徑直地朝着目的地走去。
想來今日再踏入學校,距上次已相隔了數月之久。我因為滿臉尴尬,未敢踏入教室,去直面同侪們的眼色與話語,我隻得先鑽進了相對安全一點的辦公室避避風頭。
在空調陣陣涼風的庇護下,我終于從酷吏的殘暴秩序中解脫。然而密室之中,簾子早已拉下,其間昏昏沉沉,透露了我即将面臨審訊,我不由得生出幾分慌張,我可還沒想好糊弄老師們的理由。
“最近過得怎麼樣了?我看你黑眼圈蠻重的。”政治老師張雪敬率先開口道,他是我最為敬佩的老師之一,而我曾被他授予課代表的重任,屢有建樹,隻是後來因為我的辍學,重任不知道移交給了誰,班級的政治一路走下滑坡,想到這,我滿是愧疚。
“找了份工作,賺了一點小錢,過得......還行吧。”我像個小醜一樣糊弄道,又似洩了氣的氣球,其實當網絡作家并不賺錢,一個月吃滿低保也就近一千罷了,真正賺錢的網絡作家,往往要麼是那些熬了好幾年終于熬出頭的,不然就是才華橫溢,驚豔四座的。
可我兩者都不是。那時的我啊,僅是個成日想着一炮而紅的白日夢想家罷了。
“找了份工作啊,提前積累了社會經驗,那倒也不錯,辛苦嗎?”他将一打同學們交上去的哲學生活的模拟卷放下,随即便抿了一口濃茶。
“網絡作家的話,不是很辛苦,平時也就在鍵盤上敲一敲。”
“金練啊,你當網絡作家的話,其實老師也是蠻支持你的想法的,但是呢,老師我認為啊,網絡作家也是需要豐富的學識和人生閱曆的,這毫無疑問是很考驗你的功底的。而且呢,它其實跟上學讀書是統一的,你通過上學讀書,今後還能更好的成就網絡作家的這條路。”
“老師您說得好像也是這麼回事。”我徒然感到張雪敬老師說話一套一套的,把我忽悠住了。
“我覺得你辍學的原因可能是因為你覺得上學這個事情會耽誤你寫小說,我說的對嗎?”
“是的。”我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我像在賭局上,被對手看穿,輸的全身上下僅剩一條褲衩。
"但其實呢,人生何其漫長啊,将近百年,你今後寫書的時間長着呢,哪容不下這幾年的學習生活?是吧?老師的想法呢,就是你可以選擇上大學去讀漢語言文學這個專業,把基礎功底打紮實,你寫作的筆力也就能提高對不對?關于這個專業有什麼不懂得你也可以問問咱語文老師,她就是這方面出身的。"張雪敬老師緊接着又補充道。
“嗯,對的。”劉語老師簡單地附和了一聲。
“嗯。”我頓時被辯論得啞口無言,我不得不感歎張雪敬老師的話術。
日後細細想來,張雪敬老師确實不是哄人,他對此确實擁有着獨特的見解。不管何人,他的理想即源生于現實,那便是與現實相統一的,一般而言是不相沖突的,歸根到底還是要看你如何在其間作出平衡。
我向來是對張雪敬老師很是敬佩的,故而日後的我在考慮該成為什麼樣的人之時,我未經思考便以他為風向标了。至于後來我的理想轉變為主業攻取老師職位,副業争取一下網絡文學作家這檔事,我想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他吧,隻不過那都是後來的事了。
“總之呢,你有夢想很好,我們都很支持,但是呢老師和同學們都希望你能從一個更高的起點上去開始這條道路,我們都會陪伴着你一起走向未來的。”
“我會好好考慮的。”我仍是那句話。
得益于這位良師,隐約之中我感到有什麼在改變,大概是站在網文和修學中間的我得到了幾分解答了罷。不論如何,從本質上來說,我的理想雖然是寫網文,但是我還是不想放棄修學的,隻是那時的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取舍,便草草地選擇了休學,全把自己投進了網文的世界裡。
(四)
後來七月,我在親戚的引薦下,進了香山城的一個廠子,據說裡面的工作比較簡單輕松,工資好像還行。
我是不在意那點工資多與少的,我僅是想積累實踐工作經驗,以及有了解工人這一職業的想法罷了。
它這個地方生産的是烤爐,可能聽上去很辛苦,也有人覺得有點危險,但真正算得上危險的地方便隻有幹沖壓這道工序的了,而那是萬萬輪不到我去的。
至于其他像什麼包裝,打孔,打丶擰螺絲和搬貨之類的工序,那都是些小兒科。
在這份簡單而又不斷重複的機械性工作上,即便是精神滿滿的你,也會存有打瞌睡的可能性。
隻是讓我最讨厭這份工作的地方并不在這,而是缺乏正确的主觀認識的經理與廠長,例如下達錯誤的命令,令工人們的工作産生沖突,卻仍然将責任歸咎于工人身上,再比如說就是一位剛高三畢業不久的姐姐被鋁刺紮破了手指頭,前去找廠長讨要消毒水,那廠長卻也隻是遞了一瓶花露水。
隻是花露水雖能夠起到止癢祛痱的作用,但如若傷口部位直接塗抹花露水,傷口萬萬是逃不掉發炎感染的。
在整個七月,不乏因為經理和廠長的管理不周而提出辭職的。廠子裡頭原本聚了一夥雲南人,隻是,因其中一人對廠子高層的不滿,集體另尋他路去了。
我向來是對幹到一半而跑路這種事嗤之以鼻的,可當這種事發生在我面前之時,我卻不這麼想了。
我曾詢問過周圍的姐姐,大叔還有阿姨為何還要安于現狀,他們給出的答案大多大同小異,收入較為穩定,辭職以後憑年齡和學曆不好找工作,以及還有家庭需要他們支撐。
這是他們的無奈,也許他們年輕之時的理想尚還遠大,隻是後來卻變了味了,我能理解他們。
當代社會确确實實不乏年少便懷大志,可卻迫于能力隻能止步悲歎餘生,後又在現實的壓迫下,僅僅顧得上個養家糊口。
選擇入一行職業,将填飽肚子,養家糊口作為理想可悲嗎?不,不可悲,可悲的是,我認為是隻能将填飽肚子,養家糊口作為理想的人。
現實固然讓人無奈,可職業向來不分高低貴賤,隻要願意向上展望,有追求的去展露職業光芒的一角,那麼便是不可悲的。
我們不能成為高貴,但是我們可以走向高貴,但很多人工作後卻無法做到。
我的想法徒然而生,這不恰似我想通過網絡文學所表達出來的嗎?既然如此,我又何妨不可成為一名人民老師,去做到更多,像曉瑜姐,張雪敬,劉語等老師那樣,用我的思想去感染一位學生,讓他樹立自己的理想信念并為之奮鬥,讓他對自己未來的道路有着更清晰的認識,在職場上馬作的盧氣吞萬裡如虎。
于是八月份初,我正式提出了辭職,可廠子因為之前走了太多人,在訂單上又比較繁多,我便被要求幹到八月中旬,我向他們說明了詳情,經理予以諒解,可廠長卻是甩了我幾句冷冷的話。
“你當這是哪裡?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讀書?你這個樣子能讀出什麼名堂?”
“按照你的觀念,讀書是沒有用的,那您怎麼不讓您的孩子在高二以後便來工廠積累社會經驗和提高實踐能力然後等到高考開考前幾天再回去裸考呢?”我滿是怨氣聲嘶力竭地怒争道。
“況且合同白紙黑字上清清楚楚寫着,提前三天提出辭職,三天後我便可以離職。”我字字如珍地重重說道。
“你!”他頓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麼。
之後我沒有再跟他争論什麼,我深知單憑我自己的能力太過微弱,我隻得讓我的父母和勞動仲裁局一齊介入,同他周旋了好幾天,這時我才徹底地離開了這裡,我不免感到有些生氣。
數百年間的栉風沐雨,工人們用滾燙熱血掀起的工人運動,力争來的項項權益,戰勝的種種壓迫,時至今日還剩下了什麼?996,007,工人們深受壓榨卻又不知如何抵抗,還有名義上的自願加班實則強迫加班等等。當代工人該何去何從?我不由得發出了一聲質問。
許多人幻想過抗争,可他們的背後大多有着家庭。有的苦中作樂,有的無懼抗争。
他們有錯,也無錯。
這是他們的不幸,這是時代的悲哀。
可僅憑我微弱的筆杆子,又能揭露多少?
(五)
最後我還是回了甯城,陳晨在幾天前也順利回來了,他跟我抱怨道,總算是能好好休息一陣了。
在雙方都曆經一段時間的隔離之後,我去了他家跟他好好地唠了會嗑,而他們的孩子也快生下來了,而我也正在為複學而作準備,一切都在向着好的勢頭發展。
直至幾天後,陳晨突然暈厥,被送往了甯城人民醫院,我接到電話的時候便也管不得洗漱整理形象便踏上了前往醫院的那條路。
來醫院的路上是處在酷吏的殘暴統治之下的,可我也顧不得撐傘,我隻管我的腳步能不能再快一點,獨獨不念汗水的奔流不息。
我趕到的時候,他已經因為情況愈發危急轉進ICU了,而我的母親卻是分了點心心疼我,急忙為我擦汗。
“病人的情況很嚴重,你們要不要打點特效藥?”ICU裡面出來了一位醫生平靜地問道。
“打。”李曉瑜沒有任何猶豫便應了一聲。
最終他仍沒有醒來,我像是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現在夢好似醒了,陳晨好似隻存在于夢裡。
從ICU裡面出來的仍是那一名醫生,隻是他這次出來,呈遞給我們的,已然是一張死亡報告了。
“誰是病人家屬。”
“我是。”
“過來簽下字。”
他死了,他是累死的……
一名醫生,死在了醫院裡……
醫生一生救人無數,卻獨獨救不活自己。
他的孩子,生來便沒了父親。
滿座衆人在嚎啕大哭過後皆已聲嘶竭盡,淚水凝絕,後來我的母親不知上哪搞來了防護服,我在母親的攙扶下,走進了漫是死寂的ICU,不時響起的唯有機器冰冷的聲音,我的肉體感受不到任何溫度,心魂神色卻冷到我不由地陣陣發顫。
我這時看到的他臉色早已由紅潤恢複為白皙,可此刻卻白的吓人,他那俊朗的外貌仍然遭受着壓痕的摧殘,尚未恢複,我的母親把我帶到他面前,讓我向他告别,可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摔在了地面上,即便在母親的攙扶之下,我仍然隻能跪着,此刻已然站不起來了。
他說的話不禁一句一句刺痛我。
“也許沒有機會了。”
“不說了,得走了,還有事呢。”
他似乎醒來了,親口跟我一句一句地訴說着,我倒也很乖巧,就這樣跪着聽他說完了,随即又想起他說的其他話。
“你以後打算幹什麼呀?”
“啥時候給哥們看看你女朋友?”
“然後請哥們喝喝喜酒,再抱抱你的孩子。”
他的話語久久地回蕩在我的耳邊不散。
我的到來,就好似最後一片光明的湧入,使他的生命出現了回光返照,于是我對他發出内心的呼喊。
可我能感到回答他的卻是大門的合攏;我能感到他的身體終于進入了不可阻擋的下沉,速度越來越快,并開始旋轉,在經曆了冗長的窒息以後,突然獲得了消失般的甯靜;我能感到一股微風吹散了他的靈魂,聲嘶力竭地向上咆哮着呐喊着什麼;我能感到他化作了無數水滴,清脆悅耳地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我用什麼把你留住?
我的朋友,我的故人。
我曆經了一路的艱難,
我逃離了酷吏的火刑,
我踏入了冰冷的靜地,
我砸碎了虛幻的墓碑,
我給你一種長風破萬裡浪的孤行勇猛,
我給你一雙仍然懷有希冀的璀璨目珠,
我給你一具爝火永不甯息的燭龍之軀,
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祈禱,
用我冰冷機械的行動,
用我局促不安的呼吸,
用我奔騰不息的眼淚,
用我祖輩離去的先例,
見你雙目緊縮,心跳停歇,身體崩解,神魂出走,沉入冥都閻野。
我那滿懷希望壯志未酬的少年啊,也一夜蒼老,離我而去。
“别了!”我對他重重地告了别。
我的叔祖母見陳晨仍有呼吸,便大喊了一聲,我徑直地擡頭望去,我滿懷了多少希冀啊,可最後醫生給出的解釋,是因為呼吸機,這終究還是讓我們直面了現實。
後來,我的叔祖母将我留步,将陳晨生前的話語轉述于我,大意是既然我讀文,那麼未嘗不可去成為一名教師。
在一系列事情操辦完了以後,我的叔祖母便為陳晨唱起了我聽不懂的歌,不知是藏語,還是東南亞語,也許都不是。可它仍牽動着我的淚水不停往下滑。歌聲時而凄冽悲壯,時而宛轉悠揚。
也許唯有我在送别陳晨的那時暗暗歎道,願他來生不要再學醫了。
在我看來啊,醫生就好似,将心中的願望與遺憾都一并扔進了妖娆的火焰裡,化為了塵土的人,緊接着無喜無悲地眺望着衆生,臉上挂着如同聖基督教徒般的微笑,即便眼前窮途末路,他們被折了羽翼,卻仍要從空中墜落,向着這片大地擁去,化作無數猩紅的飛鳥,四散了去。
我不得不對他們大罵一句,愚蠢,可我又不得不對他們肅然起敬。
而那時他曾經說過的話,似在我的耳邊又回蕩了一遍。
“醫生?還是我來幹吧。”
中國式的英雄主義我向來是不愛看的,也不愛聽的。明明同樣身處人潮人海,明明幹着樸素平凡的職業,明明生來并非英雄,卻仍要在人民危難中挺身而出,可我們中國人卻就愛這樣,我也不例外。
人民教師,他人所望,我之決心。
是時候了,給遷就我的人一個交代,給等待我的人一份回應,給滿懷理想的我一個機會,給深陷泥潭的人一線希望。
去讀漢語言文學,去成為人民教師。
在微茫城市之中,将微茫熄火複燃。
“我要複學。”我毅然決斷地提道。
——緻所有頂天立地卻又平凡普通的,願你能在小城裡,找到自己。
作者:陳鵬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