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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虛構寫作大賽作品展播20 飛機檢修工程師丨常峰:若将理想寄托于天空
日期: 2022年12月28日    


“女士們先生們,我們的飛機将在30分鐘後抵達深圳寶安國際機場,深圳的地面溫度為31攝氏度......”落地語音播報的響起使我恍然間從神遊中驚醒,望向窗外,碩大的機翼穿過灰黑交疊的雲雨層,俯身向寶安機場降落。10月份深夜的風是爽朗的,恰如常峰十七歲那年的臉龐,黝黑卻透着飒爽。

我馬上就要見到他了,他是我的高中死黨,是這裡的飛機“醫生”。

伴随着一陣音樂聲傳來,飛機緩緩落入跑道,他昔日的模樣在玻璃窗上也逐漸清晰,回憶霎時間被拉長了好遠,慢慢勾勒起青蔥歲月的點點滴滴。

常峰現在是中國南方航空深圳分公司飛機檢修維修部門的一名技術員,也就是俗稱的“機務”小哥。作為排故組的一員,他的主要工作就是為航行前的飛機進行檢修,保障飛機處于适航和“完好”狀态。時光一晃,從他走出大學校門來到這個崗位上,已是兩年有餘。

近年間,武漢疫情爆發,常峰也是在那時候來到深圳南航實習。由于疫情常态化防控和他職業的特殊性,我們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偶爾他休假回家,都要整理自己相關的學習資料;即使能趕巧能跟他碰碰頭,長聚的時間也寥寥無幾,因為他這個職業的假期實在太短了,大多數時候常峰隻得回家過個節,便又要回到崗位上待命。有機會與他外出赴約,還聊不上幾句話。他都會不經意間地看看自己的手表,似乎有些事情該到點了他不得不做。那段時間正要準備實習的我裝載着許多寒暄和好奇,隻可惜都沒能找到機會與他深入交流。

在疫情爆發後的半年裡,常峰其實還處于培訓實習期,還沒從學校畢業,勞動合同也還沒有簽。時常能夠看見常峰大清早就在微信群裡面活躍,但更多的是吐槽減壓。“要不辭職回家吧”這句話便成了我安慰他的常用語。飛機檢修員生活作息是極其不規律的:常峰的實訓是需要下到維修車間和檢修現場的,經常有淩晨一兩點落地的航班,一些課程也就理所當然地安排在淩晨實訓,他們經常要在入睡的時間來到機坪等候飛機降落,跟随排故組技術人員對飛機進行全方位的故障排查。4月份的天氣雖然早已回暖,但深夜機場的風依舊是淩冽刺骨,這是常峰最難熬的時間。如果碰上下雨打雷等惡劣天氣,那對常峰這種實習生而言無疑更增添了幾分恐懼,加上那份還沒到手的勞動合同,似乎目前的工作毫無托底可言。

我也是在這個時候才逐漸了解飛機檢修員并不如常人想象中特别高端,相反,辛苦和疲倦才是他們工作中的常态。

實習期讓常峰最難忘的場面,應該莫過于第一次協助清洗發動機。當時他還是實習生,并沒有檢修權限操作,所以隻能幫忙做一些基礎性的清潔工作,譬如最基礎的擦烤箱、掏救生衣等。即便是心裡早有預期,但當他第一次接到清洗渦輪發動機的工作時,他還是卯足了十二分的勇氣。

發動機為飛機提供動力,是飛機中比較複雜的部分,飛機飛行後,必須進行發動機的清潔和必要的維護。與飛機的其他部分不同,發動機是塵埃、冰、砂、鳥類等容易侵入的部件,發動機在高溫下運轉,使侵入的東西氣化,但殘留的殘渣附着在周圍,例如油脂和結晶。很不巧,常峰第一次就面對一個滿是污垢殘渣的發動機,據他所說,縱使當時已經戴了防護面罩,但是那個不可名狀的刺鼻味道還是讓他幾次忍不住幹嘔,這是他第一次猶豫是否要在這個崗位上堅持下去。

其實常峰在高考之前,飛機維修并非他想選擇的第一志願。他更想選飛行員相關專業,他自小就對天空有種莫名的神往,他想飛,他愛飛。無論是他房間的櫃子裡陳列着的各式各樣的飛機模型,還是之後他高中時期“斥巨資”置辦了一套飛行模拟器,都無一不彰顯着他對天空的向往、對飛翔的渴望。而如今拘束在地面上的“機務”小哥,顯然并不是他想要的。

在各種情緒和思想野蠻生長的高中時代,常峰想“飛”的念頭看起來尤為荒誕,或者說是單純。當時劉慈欣的《三體》掀起了科幻小說的熱潮,我隻覺得世界上無非又多了一個中二讀者罷了。常峰對于機械、飛機此類的常識貯備遠超常人,每次聊到這個話題,他總能滔滔不絕,當然對這些本就不感興趣的我回回聽得雲裡霧裡,也沒有過多追問。而如今拘束在地面上的“機務”小哥,顯然并不是他想要的。

但為了開上飛機,常峰将他的熱愛統統轉化為學習的動力,他的數理化成績也的确算得上優秀。但現實總是不遂人願,偏科使得他高考成績才堪堪過了本科線,注定與國内航空院校錯失無緣。我以為填報志願如此嚴肅的決定,總不至于有人會為了愛好就一意孤行,我斷然沒有想到常峰對“飛”竟如此執着。以常峰的高考成績選擇一所普通本科院校綽綽有餘,但距離國内僅有的幾所航空院校顯然還是相差甚遠,為了能追逐他所熱愛的飛行事業,他選擇了廣州民航職業技術學院,一所專門培養民航技術人才的專科院校。我可以想象得到他當時的選擇遭到了家裡人強烈的反對,可他實在熱愛飛、熱愛飛機、熱愛有關于飛行的一切。但鏡花水月的理想當真能夠抵禦現實的罡風嗎?

2018年9月,開學日期如約而至,不期而遇的還有特大飓風“山竹”。台風預警導緻延期開學贈予了我多一次在開學前與常峰相處的機會。我忘記了我們當時為什麼出門,隻記得那個下午的天色宛如一幅高更的畫作,厚重的夾雨雲層稀釋了大部分的日光,将大地塗得一片陰沉。我倆騎着他那輛橙紅色的小電瓶車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他載着我。台風天前夕的勁風不可謂不可怕,特别是對于騎行的人來說,我不由得叮囑他騎慢一些。

“放心啦,不會讓你摔下去的。”

他的語氣還是如同往常一樣輕松愉快,隻是透過後視鏡,我觀察到那雙藏在頭盔之下的眼睛,目光堅定的望着遠方上空烏壓壓的雲層,若有所思。那一瞬間,我眼前恍惚間浮現出《月亮與六便士》中斯特裡克蘭德的形象。常峰的身形在我當時看來與小說中描寫的斯特裡克蘭德極為相似,同樣的骨骼寬大、手長腳也大,五官雖不出衆卻棱角分明,不同的是常峰則要更加苗條一些,這讓他顯得十分利落,反而多了一份安全感。

那道望向遠方的目光中仿佛潛藏着一股驚心動魄的力量,就像在讀《月亮與六便士》時想要一頭撞在高聳的冰山之上,令平庸的生活徹底解體,但我卻不覺得害怕。總得喜歡點什麼,總要熱愛些什麼。

誰又敢保證追尋理想的人生能夠一帆風順的呢?

時間過了很久,往事卻在我的腦海中不停的浮現。這是我去到他的城市探望他的一次飛行,我馬上就能見到他了。

我下了機,竟不知不覺踱步至候客區,感謝引擎的轟鳴聲把我從回憶中拉回到現實,我不由自主地仰起頭看,是淩晨落地的民航客機,候客區的電子屏顯示正好是1點30分。這架客機應該不由常峰所在的班組檢修了,他現在應該在交班,他2點鐘下班。我忽然害怕他會不會突然要加班因而讓我這露天候台上吹一整晚風,也不知道今天是否還有實習生在機坪做實訓。

所幸常峰今晚不需要加班,他準時出現在我的面前。我長籲了一口大氣,畢竟我可不像他們飛機檢修員一般時刻在背包裡備一件防風衣。常峰見到我異常欣喜,他斥責我不夠哥們,他到這工作這麼久了我才第一次來看他,執意要拉着我到附近的商超搓頓火鍋,我也終于得償所願的能夠将積攢兩年的好奇一并向他拖出。

機務行業,外行人看來是一個有技術、穩定的技術工種,但機務承擔着高風險、高強度卻鮮有人關注,極端天氣、熬夜通宵不過是家常便飯,平日工作中還會經常接觸一些危險化工品,着實令人發慌。除了化工品的威脅,機務也經常會發生物體碰撞受傷、被砸傷、被雷達照射等物理性傷害。常峰一邊燙着火鍋一邊向我科普。

當我問到他怎麼看待“今年的3月21日,中國東方航空集團波音737-800客機于廣西梧州市藤縣墜毀”這一重大事故,并借此向他了解這次飛行事故來龍去脈時,滔滔不絕地常峰忽然陷入一陣沉默,透過他的眼神我能讀出他的沉重和哀傷。他說當時在看到最新消息公布機上人員全部遇難以及事故屬于航空器飛行事故後,他第一次強烈且深刻的意識到這個職業肩上所要承載的是生命之沉重。“這是一個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職業,但并非因為工作者時常要面對各種風險,而是他承載無數乘客的生命安危。飛機檢修的要求非常嚴格,所有的工作都必須按照工卡單上的内容進行操作。每一次事故排查都要做到事無巨細,确保不将問題帶上天。哪怕是我檢測到一顆螺絲釘有問題也是我最有價值的一次檢修。”常峰如是說。從那時開始,我才對飛機檢修員職業有了更深刻的認識,肩上的責任昭示着其實并不是飛向遠方才是自己所要觸及的夢想,保駕護航平穩着地也是他從事飛行職業的使命感。始于平凡,卻在平凡中創造不平凡。

當我不識趣的問起常峰是否還對飛行耿耿于懷時,他并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讓我看看周圍。我才意識到這個本該入睡的時間,這家火鍋店的客人竟還是絡繹不絕,樓下的街道三三兩兩,對街的超市也已經開始了新鮮蔬菜的分揀。

常峰沖我點了點頭,他說:“這就是深圳這座城市獨特之處,你看,窗外連成片的CBD不斷吸引無數逐利者和冒險家趨之若鹜,同時注入新的活力,這也讓這座城市養成了24小時不打烊的習慣。每天會有無數降落到這裡的人滿懷期待憧憬挑戰和機遇,也有無數人帶着失望和不甘不得不在這裡重新起飛,我能夠确保飛機安全起飛着陸,為無數人的旅程守望,不也很有意思嗎。”

當我和常峰走出店門時,晨曦已然毫無保留的鋪蓋在大地之上,10月份清晨的長風吹得人心曠神怡,早上首發的航班正好從我們頭頂呼嘯而過,我看着這架寄托理想的飛機慢慢消失在遠方的天際,浮想聯翩。

 

 作者:鄭梓曦 劉潤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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