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這裡工作之前,我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和小林在同一艘船上面工作,現在看來是不可能的了。”哥哥大華(化名)淡然地說道。
大華提到的小林(化名)是他的雙胞胎弟弟。
弟弟比他先進入這個行業,任職木匠,大華是在三年後才進入公司實習,現在正在見習三管輪。
兄弟倆從事海員這個職業用老百姓的話來說,就是跑船的,再通俗點來說就是運貨的。
這是一個很靈活的職業,經常會被别人以為可以環遊世界,但這個隻能算是比較樂觀的說法,增加閱曆還是可以的。
好久不見
視頻畫面接入後,我第一眼還沒太認出來大華。
藍綠色的口罩緊緊勒在他臉上,利落的闆寸頭反而使他顯得滄桑了不少。
或許是很久沒和親友見面了,聽着熟悉的湛江話,即使滿臉疲累,但他看着我還是滿眼笑意。
由于大華在意大利熱那亞,和中國有着六個小時的時差,加之各自工作和學習的時間安排,我們的訪談拖了又拖。
突然一天晚上十一點多,宿舍熄燈多時,我收到他說可以進行訪談的信息,跟舍友打了個招呼就立刻摸黑沖去浴室開始訪談,沒想到是挑燈夜戰的開始。
“喂,能聽到嗎?喂?”
“這句話我沒聽到,你能再說一遍嗎?”
這兩句話是我們訪談中重複率最高的。
宿舍浴室燈大剌剌地亮着,我一邊壓低聲音,一邊因頻繁的卡頓心急,半小時過去隻能流暢回答三四個問題。大華那邊切換了好幾個網路,又從室内走到室外,海上的信号還是時有時無。
一句話需要重複五六遍,每次聲音延遲都會讓我想到新聞演播室主持人和連線的場外記者,我和大華開啟了一場屬于“複讀機”的漫長新聞播報。
職業初體驗
“到底這個職業會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我想出來嘗試一下,也是不想過太單調的生活。”談及從事海員這份職業的原因,大華說出這個直白的答案。
由于中考的失利,大華進入了一所不怎麼好的職業高中,聽從父母的建議,他選擇了輪機工程這個專業,一讀就是六年。從中專到大專,從學生到實習生。
後來如他所願,過上了周遊列國的航海生活,在某種程度上是不單調的,隻是時間長了,個中滋味略顯複雜。他形容自己是浮萍,随時都在飄泊,沒有定點。
回憶第一次上船,大華并不緊張,更多的是好奇。那時候這艘船正要出使印尼,他想看看國外的樣子。
船上的老船員也很照顧新人,指導他們工作,和大華這批實習生處得不錯。
海員常年不能回家,關于對家人的挂念,大華一開始隻是用“還好吧”這三個字輕輕帶過。
由于同期的同學都和大華進入同一家公司實習,他的工作和生活并沒有太大的落差感,船上二十多名同事,朝夕相處,彼此作伴。親人是他們共同的牽挂,逢年過節他們都隻能在船上漂着或在異國他鄉工作,隻能用船上斷斷續續的網絡傳達他們對家裡的關心與問候,家人的平安健康足以慰藉他們。
“出了海,對家裡的牽挂還是會有的。”大華忍不住喃喃說道。閑下來的時候,他常常會靠着欄杆,靜靜望着海。
“驚險”遭遇
海洋深不可測,海上的情形更是變幻莫測,關于海洋的危險因素,難免會想到海盜。
提到海員的安全問題,大華說船上都會有保安,而且公司會根據船隻的規模人數來配備醫生。出于好奇,我問了他關于海盜的問題,在普通人眼裡,那些依靠海洋“發家緻富”神秘集體,他們到底有遇見過嗎?
回答是沒有,可能是央企管理的緣故,船上安全保護設施比較齊全,安全性很高。但常在河邊走,偶爾也有那麼一次“濕鞋”。
那次算是“疑似海盜”——當時是前往美國的航線中,在經過太平洋的時候,通過船上的雷達預先探測到有一艘船在向大華所在的船靠近。出于安全考慮,船長下令海船加速前進,當時船上的船員一點都不擔心會被追上,淡定地做着手頭上的工作,最後甩掉了疑似船隻,他們也沒什麼情緒波瀾,好像心裡笃定不會有危險。
大華說,如果真的遇到海盜這種緊急特殊情況,一般會有國際保安對其進行武裝擊退,況且雷達可以探測到50公裡的物體,安全是有保障的,因此“我們都不害怕”。
和平與愛
船員遊曆各國,繁榮美麗的國家會讓他們為之向往,破敗落後的國家也難免令他們為之惋惜。
中東地區常年戰争不斷,在得知将要去往伊拉克和叙利亞的時候,小林内心還是有點忐忑的。叙利亞這個國家總會在國際新聞裡出現,戰亂國家這個标簽總會和它捆綁在一起。
“為了生活,安不安全這些是輪不到我們做決定的。”他很淡然地說出這句話時,我才反應過來,他和雙胞胎哥哥大華身上一直都承擔着補貼家庭的壓力,父親的收入在疫情的影響下減少了很多,他們兄弟二人能保住這份工作已經很難得了。
他和同事們結隊而行,想着來都來了,總得看看吧。
叙利亞是中東國家,一年四季都很溫暖,沒有特别冷的天氣,那年是2017年三月份。
他和同事在路上閑逛,看到很多衣衫褴褛的難民在路邊乞讨。他對其中的一家三口印象很深——父親和母親衣服很破舊,散散地搭在身上,腳上套着殘缺的拖鞋,鞋底已經被磨成薄薄一層,露出的皮膚都被灰塵鋪遍,不難看出他們過得很艱苦。反觀睡在媽媽懷裡的孩子,他在父母中間顯得格外幹淨,孩子沒有特别明顯的灰塵,衣服整整齊齊地穿好,衣服大小也剛好,遺憾的是腳上空空的,沒有鞋子。
他們乞讨時靠得很近,可以聞到身上有一股很大的汗味,小林說那裡屬于水資源貧乏的地區,難民們沒水洗澡也是常見的事情。
他對此表示很理解:“我們不能用我們的生活标準來衡量他們。”
一般來說,乞讨都會有碗之類的工具,但他們手上并沒有拿任何的容器,直接伸手去向路人乞讨錢和食物,小林掏出他随身帶的一點錢給他們便離開了。
小林一行人走累了,便在街上找家店裡吃東西。小林用手機翻譯器和老店主聊過幾句,問老店主既然有條件離開為什麼不走。
店家說類似他們這種能走卻不走的人,歸根究底,是不願意離開自己熟悉且熱愛的國家,即使現在自己身處的地方充滿着戰亂和未知的危險,他們也要留下來。
提及路邊的難民,老店主說每天中午他們都會去街上排隊要救濟的食物,不至于有太多人活活餓死。
于戰争而言,叙利亞是戰場,但于叙利亞人民而言,這是永遠的故鄉,是情感的寄托。
和平對于我們來說是唾手可得的,但是對一些人來說卻是來之不易的。如果和平很難,那能做到的隻有懷着希望去堅守。
在船上的消遣娛樂
除了停靠在碼頭那段日子,大多數時間大華都是在船上度過的。每天工作八小時,其餘時間處于待機狀态,如何打發時間是船上海員每天都要琢磨的問題。
船上的同事們工作之餘就會打打牌、打打乒乓球。當船在港口抛錨的時候,大家夥們瞧着海面風平浪靜,天也不下雨,還會抓緊來一場釣魚PK大賽。兩三個人提議,有時間的人都會加入,釣魚大賽就這麼鬧哄哄開始。
一群“釣魚佬”排排坐,熟練地拿出有些許破舊的魚竿,把魚餌挂上,魚竿一甩,就算大太陽當頭照着也不顧,心心念念釣大魚。等得久了,還沒見魚上鈎,大家就會嘻嘻哈哈調笑,怪船長沒抛好錨,沒把船停個好位置。
與其說是比賽,不如說是“釣魚佬”們為了加餐。釣上來的魚在比賽之後都會出現在砧闆上,到飯點和大家一起吃。大華沒參加過,他是負責把戰利品送到廚房的那個,和同期實習生一樣,在旁邊幫老海員拿東西,也是負責加油鼓勁的拉拉隊。
他們有一周組織一次晚會的習慣,說是晚會,其實就是唱唱歌,唠唠嗑。大華尤其喜歡唱粵語歌和鄧紫棋的歌,“人一旦無聊起來,跑個調也能調侃個幾天。”聽得出他很無奈。
船上的配置還算齊全,健身房是大華在空餘時間常待的地方,他喜歡運動出汗的感覺,能讓他在重複度極高的日子裡大腦不至于渾渾噩噩的。
他還會和一個來自孟加拉國的同事學習泰拳,他們兩個學習泰拳都是基于業餘愛好。可以說,一項運動把兩個來自不同國家的人聯系在一起,出于熱愛在一起切磋學習,這也算是一個消磨時間的方式。
學習英語是他在工作後特别去學習的,他很認真地說:“實習的時候有工作上英語不能全看懂的地方,我還要考證呢,得好好學,慢慢會發現學習是件挺好的事。”這是他以前一直難以領會到的快樂。
小缺憾
“經曆了這些年的工作後,很多時候我的感覺是海員的社會地位其實挺低的,一個原因是願意做海員的人很少,還有就是海員這個群體是很少被人關注到的。”明顯能感覺到大華有點失落。
但自新冠肺炎疫情爆發以來,國際集運市場已經演變到誰有海員誰就能賺到錢,海員的薪資水漲船高。
大華提到,他這個職位已經有私人公司開出高達每個月三萬多人民币的工資來招聘。海員這個群體的重要性日益凸顯,國際海事組織這樣形容海員這一職業:“沒有海員的貢獻,世界上一半的人會挨餓,另一半人會受凍”,這是對其職業貢獻最真實的寫照。
雖然海員的實際貢獻很大,但關于海員的相關宣傳卻很少,大華無奈表示,對于海員來說,找對象是一件很難的事。長時間的分離以及人們對于海員這個較為邊緣的職業了解甚少,存在一定的偏見。“一般人聽到海員兩個字,腳底抹油就跑。”
但他們都表示沒有後悔過進入這個行業,維持生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勉強算是圓了環遊世界這個少年夢吧。
作者:康詩欣 黎敏瑩